胡斌

　　(广州美术学院美术馆副馆长、艺术管理学系副教授)

　　写生，不管以什么材质，在美术圈都是再熟悉不过的事了，但是，在我看来，它不只是为了搜集所谓的素材或者寻找艺术的灵感，其远涉他乡的过程就蕴含着某种情趣和兴致。广州美术学院的艺术家张振江以《在路上》为题出版其近期的油画写生作品便别具深意。毫无疑问，“在路上”直接对应的是他那些奔赴国内国外各地的写生，然而，“在路上”也引人无限遐想。中外文学和电影里不知有过多少有关路途的作品，常被人道及的就有美国作家杰克·凯鲁亚克(Jack Kerouac)所创作的《在路上》(On the Road)，这不只是一场公路之旅，它还包含着精神领域的寻找目标。而“在路上”“远方”也经常被用来比喻人生的旅途。我并不是要将张振江的作品赋予这样的惯常的“哲意”，而是想说，“在路上”的激情或许给了他思想上更大的自由，也使得他在赋形上更加地随性奔放。

　　作为长期进行综合材料实践的艺术家，张振江是如此重视笔触以及材质语言的物质性给人带来的感受，但是他又不是一味地钻到材料肌理效果的泥塘去。他非常注重形式的美感，形与形的关系，色与色的渗化，随着他的感悟畅快淋漓地铺陈开来。虽然是写生，他并没有受制于眼前之景去做笨拙的描摹功夫，因为在现代艺术者看来，精确再现束缚了人的审美经验，只有破除形象的肖似才能解放对物象的感知力和传达最深沉普遍的情感。很显然，张振江更多地倾向于自我感知的自由发挥，但是他又没有走向绝对的抽象，他的画面还是有比较明确的形象，只是他不囿于形象。我觉得，他在有意识地构建起具象与抽象、三维与二维之间的桥梁，这里面驱动的不是某些理性的规则，而是情绪的流动、节奏的跳跃，脱离形象的牵绊，却又因形象而受到激发。

　　因此，张振江的写生不是一般概念的写生，而是经由对象的激发而构筑的一套具有自我心象的图像系统。在他的作品中，有一些是关于运动的途中之景的，他不是要捕捉一个清晰准确的景观，而是希望传达行进中的、不安定甚至有些眩晕的感觉。景物似乎处在他以笔触构建的流质化的状态之中，像使用了滤镜一样的朦胧梦幻。比如在《途之一》《途之六》中，画面中间是影影绰绰的公路景观，但画面四周却变成既像汽车视窗又像流质色块的“取景框”，造成内外空间迅疾伸缩的震颤感。

　　除了途中之景，他还有不少深入村寨城关的描绘。面对骑楼、码头、街口等等，这些非常具体的地点和物景，他以简洁的色块和笔触把握到了其中的神采。他没有抠细节，这往往是某些艺术家面对他乡异景时所常用的方式，好像不表达出这些奇丽景观的细节便不足以传达视觉上的震撼，但是他对对象的大体感觉的捕捉又是妥帖和富有意味的。我想，这多少缘于他心手相应的长期锤炼以及对事物的感知力。他所绘之景除了个别特征的标示，周边基本是消除了形象的类似于水墨渗化的色域，这使得那些物象有如某种镜像掠影或梦中景致一样。他就是这样，行走，感知，再以画笔拾掇起那曾浮现于眼帘的碎片。

　　他也画过不少室内之景，大部分是对着模特写生而来，但是他的这些写生也仍然不是一般性的习作，他不是在研究对象的结构与造型，也不需要完整地交待对象所置的空间。模特于他只是一种意象，并且作为形体的意象与画面空间构成一种交互关系。我感觉，他的表达时常在二维与三维之间滑动，带有深度空间的形体忽然就滑向只具有构成意义的平面色块，或者说，提示出绘画平面性的色块不时地破坏了具有一定立体感的形体的呈现，这样的拉锯带给我们更丰富的观看体验。

　　张振江的写生视域不止于国内村落街市或室内空间，他还远赴欧洲游历，博览国外名胜古迹。在他所绘的域外之景中，见到的都是最为熟悉的建筑，巴黎圣母院、埃菲尔铁塔、卢浮宫、凯旋门……这些均是被艺术家反复描绘过的对象，在此当中产生过太多精品力作，他选择这些标志性的建筑来创作可以说是有很大历史包袱的。但是，从他的画面上，我们看不到任何的顾虑和犹疑，他如此自如地信笔驱遣色块，在斑斑驳驳的色层中赋予对象独特的神韵。在有的作品中，他似乎按捺不住地表露出某种抒情性的诗意。比如《那一抹照耀着埃菲尔铁塔的阳光是多么的温暖》，在几个富有运动感的背景色块的交互中，以简洁的笔触戳出埃菲尔铁塔的构型，映着霞彩，变得摇曳生辉。

　　由此看来，“在路上”带给张振江很多的行进中的诗情和体验，物象、形体、色彩与空间之间的关系的自由组合，生发出未加定型的多重面貌。同时，“在路上”也意味着某种创作的行进状态，它让我们对其未来的作品怀有新的期待。